好莱坞已逃离洛杉矶
洛杉矶的影视产业因成本高企、灾难频发而外流，亚特兰大等地崛起。演员与从业者感叹，昔日好莱坞荣光不再，复兴之路渺茫。
洛杉矶，曾是全球影视的心脏，如今却像一座失去灵魂的空城。Rob Lowe在亚特兰大拍片时，遇到了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状况：负责移动摄影机的推轨员连基本的镜头都搞不定。原来，这位“新手”之前只在Costco推过货车。亚特兰大同时有三四部大片在拍摄，经验丰富的剧组人员早已被抢光。Lowe感叹：“这在洛杉矶是不可想象的，那里从不缺专业人才。”
过去25年，Lowe主演的热门剧集，如《白宫风云》《兄弟姐妹》《公园与游憩》，全在洛杉矶拍摄。那里有完善的基础设施，熟练的剧组，还有他熟悉的家。他曾坚持将《9-1-1：孤星》搬到洛杉矶拍摄，只因不想远离家人。可如今，情况变了。“行业现状太糟糕了，”Lowe说，“连我这样的人都得考虑去外地拍戏，因为洛杉矶的机会几乎消失了。”
好莱坞的衰落不是一夜之间。过去十年，火灾、罢工、疫情、影院衰退、流媒体泡沫破裂接踵而至，重创了这座城市的支柱产业。如今，洛杉矶的制片活动大幅萎缩。据非营利组织FilmLA统计，2024年是三十年来本地拍摄最少的一年，仅次于疫情封锁的2020年。2025年开局更糟，拍摄量比去年同期下降23%。去年的十大真人电影票房冠军，没有一部在洛杉矶拍摄；今年的奥斯卡最佳影片提名也无一例外。“片场空荡荡，像鬼城一样，”《权势》剧集主创Courtney A. Kemp说。
更讽刺的是，连以洛杉矶为背景的电影也纷纷外迁。《物质》在巴黎和戛纳附近拍摄，Netflix的《随身行李》跑到了新奥尔良。制片监督Caleb Duffy无奈地说：“洛杉矶太独特了，街道、树木、标志性建筑，别的城市根本模仿不来。”可即便如此，Russell Crowe的新片《熊地》，设定在洛杉矶，却远赴澳大利亚昆士兰取景。
这一切的根源在于成本。1990年代，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率先推出影视税收优惠，吸引了美国制片商。路易斯安那、新墨西哥等地迅速跟进，亚特兰大和阿尔伯克基一跃成为制片中心。流媒体热潮进一步推波助澜，全球各地竞相提供更慷慨的补贴。纽约州为《镀金时代》《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》等剧集提供了数千万美元补贴，澳大利亚、英国等地甚至报销30-40%的制片预算。相比之下，加州的补贴显得寒酸：仅对前1亿美元支出返还20%，不包括导演和演员薪酬，且每年总额上限仅3.3亿美元。许多项目因此被拒，只能流向佐治亚等无上限补贴的地区。
“如果你是上市公司，追求利润是责任所在，”Lowe说，“在这种经济逻辑下，留在洛杉矶拍片简直是失职。”大片预算动辄3亿美元，加州微薄的补贴让拍摄成本高出数千万。小成本电影同样吃力，恐怖片《夜泳》在洛杉矶拍摄花了1500万美元，制片人Jason Blum坦言：“多花了450万，可能是错误决定。”
电视节目因成本可分摊稍好一些，但也需大牌主创力保本地拍摄。《辐射》第二季在洛杉矶北部的圣塔克拉利塔拍摄，Jonathan Nolan争取到额外的5%税收优惠，但仍需压缩18天拍摄时间。“这些节省的钱直接影响了画面质量，”他说。《急诊室的故事》主演Noah Wyle的剧集《The Pitt》通过非传统的薪酬体系降低成本，演员自愿降薪以留在家乡。Mike Schur的喜剧《局内人》靠单一简易片场和老年演员阵容，勉强在洛杉矶完成拍摄。
税收优惠对政客来说是政绩捷径。相比建工厂，吸引剧组立竿见影。然而，这种流动性也让工作机会稍纵即逝。路易斯安那曾因《真探》等剧被称为“南好莱坞”，但佐治亚更优厚的政策很快抢走生意。漫威电影近期又转战伦敦，沙特阿拉伯可能成为下一热点。Lowe无奈地说：“我刚拒绝了纽约的剧集，现在又在考虑澳大利亚的项目，但时差太离谱，感觉像住在国际空间站。”
对普通剧组人员来说，影响更深。Caleb Duffy在《林肯律师》第四季拍摄结束后，失业五个月，不得不四处找活。“现在工作太少，我得考虑去外州甚至国外。”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后期制作人员从亚特兰大搬到洛杉矶，却发现机会渺茫，只好回亚特兰大，赶上2017-2022年的制片热潮。可2023年罢工和流媒体收缩后，工作骤减。“朋友问我为什么不找份新工作，我说，想象一下你是会计，突然所有会计工作都搬到国外了。”
这种分散还威胁着好莱坞的学徒制传统。Mike Schur比喻：“片场就像教学医院，如果医生学不到技术，很快就没有医生了。”稳定的本地人才库曾是洛杉矶的优势，如今却在瓦解。观众也能感受到变化。《我们的生活》在洛杉矶的派拉蒙片场拍摄，主创与演员近在咫尺，剧集顺利播出六年。而另一部同期剧集在多伦多拍摄，片场分散，演员住处离片场55分钟，拍摄常常通宵，主创还因编剧室在洛杉矶而缺席现场，最终仅播三季便取消。
2025年初的火灾让危机雪上加霜。飓风级大风推波助澜，马里布、帕萨迪纳等地成千上万房屋被毁，导演David Lynch在疏散后不幸去世。导演工会主席Lesli Linka Glatter的家也在火灾中化为灰烬。她选择不重建：“有些房子幸存下来，但周围一片废墟，住进去又有什么意义？”保险赔付难以覆盖重建成本，加州主要保险公司已停止新保单，土壤可能有毒，重建前景黯淡。
火灾不仅摧毁家园，也让洛杉矶的制片基础进一步萎缩。许多从业者开始质疑：在这座昂贵又多灾的城市坚持，是否值得？Noah Wyle感叹：“我一辈子住在这里，但这次不同。百年老宅被毁，城市失去了独特的摄影魅力。”洛杉矶的标志性街景正逐渐消失，拍出来的画面也越来越像“任何地方”。
尽管如此，Lowe仍看到一线希望。火灾后，加州州长加文·纽森提议将税收优惠上限从3.3亿提高到7.5亿美元。“讽刺的是，要这座城市烧毁才让人们觉醒，”他说，“但我感受到一股复兴产业的能量。”然而，竞争仍在加剧。如果加州提高补贴，其他地区可能跟进，洛杉矶的劣势未必能扭转。Paul Audley感叹：“三十年前温哥华起步时，加州本可以强硬反击，但谁能想到产业会流失到这地步？”
与此同时，演员和企业家们试图在其他地方重建中心。Mark Wahlberg在内华达建新片场，Kevin Costner在犹他、Zachary Levi在奥斯汀筹建工作室。特朗普也在5月4日发文，称电影产业“正迅速死亡”，提议对外国拍摄的电影征收100%关税，并推出10%的联邦税收优惠。Jon Voight推动的这一计划虽有创意，但执行难度极高。制片人Scott Karol承认：“电影是数字产品，怎么征收关税？”更现实的希望在于联邦补贴，但这在共和党控制的国会可能难获通过。
好莱坞的未来或许已不再属于洛杉矶。制片厂和流媒体巨头对地点的忠诚度为零，只追逐最低成本。Apple手机在中国生产，亚马逊仓库遍布全球，电影又何必留在洛杉矶？“产业的灵魂正在死去，”Jonathan Nolan说。而对Lowe这样的老牌演员来说，留在家乡拍戏的梦想，正随着片场的远去，变得越来越遥不可及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