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宫内膜异位症：令人费解的疾病
子宫内膜异位症影响全球10%女性，带来剧痛与不孕，却鲜为人知。类似癌症的特性与复杂成因使其成为医学谜团，亟需更多关注与研究。
子宫内膜异位症，这个名字听起来陌生，却影响着全球约1.9亿女性的生活。它不像麻疹那样因免疫系统“失忆”令人震惊，也不像狂犬病那样通过神经传播令人毛骨悚然，但它的奇特性丝毫不逊色。近日，我与哈佛Wyss研究所的Schmidt研究员Shilpa Pothapragada的交谈，让我重新认识了这个疾病的复杂与神秘。她专注于改进子宫内膜异位症的诊断方法，而这场对话让我意识到，这或许是医学中最令人费解的疾病之一。
很多人对子宫内膜异位症的了解仅停留在“一种女性疾病，挺痛的”这样的模糊印象。我曾向十几个非医学领域的朋友询问，结果令人意外：即使是女性，也很少有人能准确说出它的定义。有人模棱两可地说：“是子宫的问题吧？”为了填补这种认知空白，我决定写下这篇文章，带大家走进这个既常见又陌生的疾病世界。
简单来说，子宫内膜异位症是指类似子宫内膜的组织生长在子宫以外的地方，比如卵巢、输卵管，甚至膀胱、肠道等远端器官。这些“异乡客”会像正常子宫内膜一样，受雌激素等激素的驱动，随月经周期增厚、分解、流血。但与子宫内膜不同，它们无法通过月经排出体外。被困的组织和血液堆积，导致剧烈疼痛、炎症、瘢痕形成，甚至器官粘连。长期以往，腹腔和骨盆可能发生永久性结构改变，带来慢性疼痛和不孕的困扰。
那么，这些组织是怎么跑到子宫外面的？近百年前，妇科医生John Sampson提出了“逆行月经”假说：月经期间，部分子宫内膜细胞通过输卵管逆流进入盆腔，种植并生长。这个理论简单直观，常被医生提及。然而，它并不能解释所有情况。比如，逆行月经在75-90%的女性中都会发生，但只有约10%的人会发展为子宫内膜异位症。更令人困惑的是，这种疾病甚至出现在从未有过月经的人群中，比如8.5-13岁的女孩、先天无子宫的女性，甚至极少数男性(文献记载仅16例，均与高雌激素水平相关，如肝硬化或前列腺癌治疗)。这些病例让逆行月经假说显得捉襟见肘。
更离奇的是，子宫内膜异位症的分布范围超乎想象。搜索“[器官]+子宫内膜异位症”，你会发现它几乎无处不在：胃肠道、肺部，甚至大脑！逆行月经如何解释这些远端病变？显然，答案不止一个。科学家们提出了多种假说，比如胚胎残留理论，认为胚胎发育时未能迁移的子宫内膜细胞在激素刺激下被激活；还有体腔上皮转化理论，认为腹腔器官表面的细胞在特定刺激下可转化为子宫内膜样组织。这些理论各有道理，但都无法完全解释为何病灶多集中在骨盆区域，又为何偶尔出现在身体其他部位。
或许，子宫内膜异位症的成因是多种机制的交织。想象一颗“种子”——可能是胚胎干细胞、循环多能干细胞，或月经血中的子宫内膜干细胞——落在适合生长的“土壤”上，比如充满雌激素的盆腔腹膜。这些种子通过基因突变和表观遗传变化，学会分泌免疫调节因子躲避免疫系统清除，释放血管生成因子获取血液供应，甚至降低对孕激素的响应以持续生长。这种特性让人不禁联想到另一种疾病：癌症。
是的，子宫内膜异位症与癌症的相似性令人震惊。2018年的一篇《Cell》论文发现，子宫内膜异位症病灶中常见的基因突变(如ARID1A、PIK3CA、KRAS)与癌症中的突变惊人一致。KRAS突变尤其与疾病的侵袭性相关，深部浸润性病灶的患者中，突变率高达57.9%，并与手术难度增加有关。晚期病灶甚至可能导致器官粘连，膀胱与子宫、肠道与骨盆壁“粘”在一起，手术医生常感叹：“这比转移性癌症还棘手！”
然而，与癌症不同，子宫内膜异位症并无真正的治愈方法。当前治疗分为两类：非侵入性的激素疗法和侵入性手术。激素疗法通过口服避孕药、孕激素或GnRH激动剂抑制病灶生长，但效果有限，停药后复发率高。手术可移除可见病灶，恢复骨盆结构，但5年内复发率达20-45%，8年内接近40%，且手术本身风险不小。更令人沮丧的是，这些方法都只是“管理”疾病，而非根治。相比之下，艾滋病虽无法治愈，但通过每日一粒药可让患者过上正常生活，而子宫内膜异位症患者即使接受治疗，生活质量仍显著下降。
更令人痛心的是，这么常见的疾病——影响全球10%女性——却严重缺乏研究经费。2023年，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(NIH)为子宫内膜异位症拨款仅2900万美元，而阿尔茨海默病的经费高达35.38亿美元。按残疾调整生命年(DALYs)计算，子宫内膜异位症的经费与负担比低至0.5，甚至低于慢性阻塞性肺疾病(COPD)的0.15。更糟的是，由于诊断需依赖昂贵且侵入性的腹腔镜手术，平均诊断延误7-10年，许多病例从未被记录，实际负担可能远超统计数据。
子宫内膜异位症的复杂性令人着迷，却也让人无奈。它像一个未解的谜团，挑战着医学的边界。它的广泛性和对女性生活的深远影响，呼唤着更多研究和关注。或许，正如系统生物学家Uri Alon所说，科学的突破往往源于那些“有趣”的问题。子宫内膜异位症无疑是这样一个问题，值得我们投入更多心力去破解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