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不能寐的时代,失眠成为无声的危机
失眠席卷美国,35%的人睡眠不足,生活节奏与现代科技打乱生物钟。作者分享个人挣扎,揭示失眠的心理与社会根源,呼吁更人性化的解决方案。
我曾以为睡眠是天赋本能,直到它悄然离我而去。那晚,我躺在床上,思绪却像断了线的风筝,飘向无边的虚空。多年以前,我的睡眠如原子钟般精准:凌晨一点入睡,早上九点醒来,夜复一夜,循环往复。研究者说,规律的作息是健康的关键,我曾经自然拥有,不需闹钟提醒。即便丢了闹钟,我也懒得再买一个,除非赶早班飞机。
可就在我29岁生日前两个月,一切变了。那种正常人入睡前的朦胧感——思绪渐渐模糊,画面变得超现实——彻底抛弃了我。那晚,我到凌晨五点才睡着。起初,我以为只是偶然,但这种折磨开始频繁造访,毫无征兆。我的生活并未改变,事业顺利,感情稳定,可我却像一台失去了关闭键的机器,彻夜运转。
我尝试了各种方法。针灸师的针、Tylenol PM的药片、朋友推荐的冥想录音,甚至每天跑四英里,练习深呼吸,服用褪黑素;后来才知道,褪黑素并非安眠药,而是调时钟的工具,美国人常用过量,效果适得其反。这些努力如同向风中撒沙,毫无成效。我开始恐惧夜晚,提前上床,只为给自己更多“起飞跑道”,却发现床铺从安乐窝变成了刑场。失眠的数学公式在我脑中盘旋:为什么我睡不着?上帝啊,让我睡吧!还剩四小时……三小时……两小时……只剩一小时了!
Marie Darrieussecq在她的书《失眠回忆录》中写道,失眠者不是在与睡眠对话,而是在与末日对峙。那些夜晚,我的大脑像海螺般呼啸,空无一物。渐渐地,焦虑填满了这片空白。起初是歌曲在脑海中循环,像交响乐团不肯散场;后来,我开始担忧,恐慌,甚至在床上计算时间,徒增折磨。
最终,我向医生求助。他开了安眠药Ambien,告诉我偶尔用没羞耻。可我却感到深深的羞愧,对药物充满恐惧,甚至联想到Judy Garland的悲剧。直到我开始频繁整夜无眠,坐在床边看书或电视,精疲力尽,我才妥协。Ambien让我不安,情绪化,甚至听说有人会在凌晨四点做出怪事,比如吃掉一堆花生酱三明治而不自知。我没遇到这种事(应该没有吧?),但药物让我焦虑流泪,我停用了它,睡眠又回到断续的灾难。
失眠并非我的独有困境。Darrieussecq列举了许多深受其苦的伟人:Duras、Gide、Sontag、Kafka,后者被她称为失眠者的“文学守护神”。Kafka曾写道:“对夜晚的恐惧,对非夜晚的恐惧。”F. Scott Fitzgerald的失眠甚至因与一只蚊子作战而起。可我的失眠没有如此诗意的理由,它更像一场无来由的中毒,突如其来,毫无脉络可循。
美国有12%的人饱受慢性失眠折磨,千禧一代中更高达15%。2024年,美国有2500多家睡眠障碍中心,UCSF的睡眠诊所候诊时间长达一年。35%的美国人报告睡眠不足,疫情后这一比例甚至上升。CDC数据显示,贫困地区和少数族裔,尤其是黑人女性,睡眠问题更严重。现代生活加剧了这一切:电灯打破了与太阳同步的生物钟,电子邮件和社交媒体的刺激让夜晚不再平静。青少年因早起上学而长期缺眠,年轻父母被孩子的作息打乱,照顾老人的成年人和慢性病患者同样难以安睡。
我曾以为失眠是个人失败,但专家告诉我,睡眠机会在人群中分布不均。UCSF的Aric Prather指出,社会经济地位影响睡眠质量,东南部和阿巴拉契亚地区是“睡眠荒漠”。夜班工人、老年人、精神疾病患者、退伍军人——他们的睡眠被生活挤压得支离破碎。世界卫生组织甚至将夜班工作列为“可能致癌”。
面对失眠,我尝试过认知行为疗法(CBT-I),它要求我记录睡眠模式,设定固定作息,限制卧床时间,改变对睡眠的负面认知。这听起来简单,却充满悖论:既要正视睡眠不足的健康风险,又要让自己别太担心失眠。专家承认,这种矛盾让患者难以接受。我曾尝试“睡眠限制”,将卧床时间压缩到实际睡眠时长,比如五小时,但这让我更加恐惧,仿佛在剥夺仅有的休息。最终,我放弃了,选择了抗抑郁药Paxil和短期使用的Xanax。
药物让我重新入睡,但也带来了代价:白天思维迟钝,创造力受限。多年后,我开始依赖低剂量的Klonopin,偶尔辅以Unisom或加巴喷丁。药物并非完美解法,但它们让我得以继续生活。2020年,8.4%的美国人几乎每晚使用安眠药,10%的人偶尔使用。专家们在SLEEP 2024会议上讨论,药物依赖不等于成瘾,就像高血压患者依赖药物而不被指责。哈佛的John Winkelman说:“当药物益处大于副作用时,那是治疗,而非成瘾。”
然而,关于安眠药的争议从未停息。2014年,一项研究称苯二氮卓类药物增加阿尔茨海默病风险,引发恐慌;两年后,另一项研究推翻了这一结论。2024年一项涉及百万丹麦人的研究显示,长期使用此类药物的67,398人中,仅7%超剂量使用。风险存在,但远非普遍。
我羡慕那些自然短睡者,他们只需四到六小时睡眠,就能活力充沛。而对大多数人,八小时睡眠仍是文化迷思。研究显示,7小时睡眠可能与最低死亡率相关,过长睡眠甚至可能有害。UCLA的Michael Irwin说,70岁的人均睡眠不到7小时,却常因未达“八小时标准”而焦虑。专家还推翻了其他睡眠建议:新床垫、凉爽卧室,这些并非关键,因为人们会自我调节。
失眠让我重新审视生活。SLEEP 2024会议上,亚利桑那大学的Michael Grandner提出接受与承诺疗法(ACT),建议失眠者接受无法控制的睡眠问题,专注于生活中更重要的价值,比如做个好父母或朋友。这种方法让我将信将疑,但它提醒我,失眠的痛苦不仅是睡眠不足,更是围绕它的焦虑。
最让我震撼的是一位83岁的研究者Thomas Wehr。他发现,人类睡眠可能天生分为两段,黑暗中的14小时会自然分裂为两次睡眠,中间醒来用于阅读、祈祷或亲密时光。如今的老年人或许在无意中回归这种模式。Wehr建议,夜间醒来时,不妨放松,沉浸于梦境的余韵中,或许那是大脑的自然节奏。
可现代世界不容许这样的从容。手机、电脑、工作的喧嚣让夜晚失去宁静。失眠者像在与世界对抗,祈求片刻安宁。我不再苛责自己依赖药物,也希望社会能少些评判,多些理解。就像纳米比亚的San族和玻利维亚的Tsimané族,平均睡眠不到6.5小时,却没有“失眠”这个词。或许,我们也能学会与夜晚和平共处。